禅者的风骨

在仰山栖隐禅寺晚斋后,有个把小时的“茶聊”,内容就是方丈约学禅者,或僧或俗入方丈室坐下来喝茶。通过这种喝茶聊天形式相互交流,内容不拘,可天南海北,方内方外,供佛修禅,油、盐、酱、醋、柴无所不及。记得一次“茶聊”,谈到食荤茹素的问题时,养航方丈语出惊人,养航师讲道:“这与修禅沒关系,你们在家修学的人,主要是平和好家庭关系,如果茹素能成佛的话,那些一世吃草的动物也沒见有能修成正果的!”这样的说法出自禅家正宗沩仰宗十一世传人之口,的确让一些学佛之人目瞪口呆。记的有一个学僧曾问人,为什么不要吃肉,那人说:因为吃什么肉会变什么动物?学僧如是说,常吃素是否会变作蔬菜,如果是这样,我要经常吃人肉;起码我还会做人,你看这个学僧多么幽默。
的确禅是一种特质的风骨,他不是宗教,但他超越了宗教。因此有的学者说禅是生活的宗教。
学禅的目的就是打破执着,破除我执,流露本性特质。所以禅宗自六祖惠能起,对于原来旧有的宗教形式,予以破除,其风格往往令人不可思议,其方式甚至令人目瞪口呆。六祖竟反对打坐,他说:“生来坐不卧,死去卧不坐。一身臭皮囊,跟谁立功课。”意思就是你话着时可以打坐,死了照样还是躺着。人追求解脱,这样不但没解脱,反而又添一枷锁。所以才有六祖的:“不立文字,教外别传,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。”但这在当时却不被人接受。
唐永贞元年,四川有一个姓周的年轻僧人,因为精研《金刚经》,被人称作周金刚。这位周金刚听说南方禅门也以金刚经为教本,而且居然法度兴盛,很不服气,说:“出家人经下过千劫万难学佛的威仪和举止行为,都不得成佛。南方的魔子们竟敢狂言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,看我不去掏他们的窝子,灭了他们的种,以报我佛大恩。”于是,他挑着他用十几年心血写成“金刚经”的讲义一一“青龙疏抄”雄纠纠、气昂昂地出川入湘,大有扫平南禅宗之势。
当他刚到湖南澧阳界,便受到了一个卖饼的婆子的诘难。此时,这个僧人饥饿,放下担子歇息,向婆子买饼作为“点心”充饥。婆子指着担子问 :“你挑的是些什么书?”“《青龙疏抄》。”僧人回答,并不在意。婆子问:“讲的什么经?”“《金刚经》。”僧人回答。婆子说:“我有一个问题,你如果答得出来,我就施予你点心不要钱。如果回答不出,你就挑着这些经书到别处去吧!《金刚经》里说:‘过去心不可得,现在心不可得,未来心不可得’,不知道上座您要点哪个心?”
出乎意料,这个周金刚顿时哑口无言。刚才愉快的心情一扫而光。一个极其寻常的乡野妇女,竟熟悉《金刚经》,并且提出如此让人不易说得清楚的问题。是啊!心绪随着时间一念一念地过去,这个心是有的,但不是永恒的,正所谓:“风来竹面,雁过长空。”如何把握住呢!现在的心又为过去心,逝者如斯夫。那未来的心念又一一显现,“青山遮不住,毕竞东流去。”怎么能说的清呢……他懒得与婆子饶舌,当然也说没有买到饼做“点心”了。到了龙潭,走进崇信的法堂,便高声喊道:“久闻龙潭大名,一旦来到此地,潭又不见,龙又不现。”
端坐在法堂禅座上的崇信只是欠了一下身子,冷冷地说法了一句:“可你已亲自到了龙潭。”这个周金刚竟然被这一句简单的回答给定住在那里。既然已经到了龙潭,身在龙潭之中,自已心中巳有了龙潭,还找个什么呢?
这样,僧人还有什么话好说呢?对乡野村妇的诘难,还可以推说是胡言乱语,但现在他不服也不行。于是,他便住了下来,开始参习。直到他在龙潭寺停留一段时间之后,才于崇信法师的点烛与灭烛的施教中顿悟。于是他来到堂上,把十数年心血写成的“青龙疏抄”在法堂上一把火烧了。
他感叹道:穷诸玄辩,若一毫置于太虚。竭世枢机,似一滴投于巨壑。
这个年轻的僧人周金刚就是禅宗天皇禅系中以“德山棒喝”为名的高僧一一德山宣鉴。他曾上堂讲法说:说得出来也三十大棒,说不出来也三十大棒。德山的棒与临济的喝,形成禅宗特有的棒喝交加。有人上前礼拜,宣鉴举棒就打,那人说:我还没开口,怎么就打?

宣鉴道:等你开了口,还有什么用呢?
有弟子问他:“什么是佛?”他答:“佛即西天老比丘。……”有人问:什么是菩萨?
德山宣鉴就用棒子打他:出去!别到这里来拉屎!有人认为他的言论是辱佛,于佛不敬。他对弟子说:“于己无事则勿妄求,妄求而得也非得,汝但于心于事,无心于事,则虚而灵,空而妙。”意思是一切都不要求,包括佛和经。有学者认为,德山宣鉴的强调自我,是中国最早的人文精神。在距今1000多年前的唐代,德山宣鉴即有“不拜偶像,注重自我”的意识,实在是难能可贵。这种人本主义思想的萌芽,比西方文艺复兴运动的“人文精神”早出了好几百年。从这个意义上,可以说德山宣鉴的实践,不仅令佛教禅风耳目一新,更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可多得的一份宝贵遗产。
德山宣鉴第三代弟子创立了在南禅中有名的云门宗和法眼宗门派。特别是云门宗在北宋时期,占据了绝对的统治地位,成为禅宗中影响最大,信徒最多,分布地域最广的宗派。传至近代,云门宗已过13世;法眼宗已达10世,信徒遍布海内外。
云门宗师称云门文偃;云门宗将玄妙莫测的佛祖境界,置放于山山水水、行住坐卧之中,指向了一切现成、本来无事的感悟。不过究云门文偃师之所以要说出一些让人感觉对佛失敬的话语,就是因为人佛无二,不可无事生非,设置一个外在于自性的佛祖。云门宗主张,对圣境、佛祖都不可留恋。因此禅的本质是说它打破偶像、沒有崇拜,它要一切与佛平等,大家跟佛一样,从心上学作佛,不要崇拜偶像,不要向佛索取所求,这样才是禅的本质,禅者的风骨!做为禅家重要宗门的养航法师,也颇具禅者之风啊!
据说康熙皇帝南巡驻马扬州,曾仰慕丛林禅风,到一禅寺至禅堂“坐香”凑热闹,由于念念间于紫禁城御花园与嫔妃嬉戏,被当值的维那师傅堪破,亲自下座打了三记香板,这位皇帝才隐忍下来继续参禅。后来,康熙帝向方丈师傅抱怨,又遭方丈两记警策香板。自此,康熙才真正领教了禅宗门风高峻的超拔气质。我们在仰山栖隐禅堂经历的维那师巡禅,曾因坐姿举香板瞪了我一眼,虽只扬了扬香板,也使我也见识体会了德山祖师所留下的“棒喝”遗风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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